她的半開玩笑著，讓姜眠看到好友熟悉的臉和那圓滾滾的肚子，心頭的沉重彷彿被瞬間戳開一個口子，透進一絲鮮活的光亮。

　　她調整了一下姿勢，將手機靠在溫矜懷遞過來的靠枕上，讓顧越昭能看到自己和窗外的海景。

　　「顧大小姐獨守空房？」

　　姜眠故意揶揄，嘴角終於漾開一絲真心的笑意。

　　「賀總不是把公司都搬回家了嗎？我看你是嫌他管得太多，連偷吃冰淇淋的自由都沒了吧？所以你催著他去找賀爺爺，這樣你就可以偷偷的幹壞事了！」

　　「眠眠現在是越來越壞了！」顧越昭立刻瞪圓了眼睛，隨即又洩氣地塌下肩膀，「好吧，被你說中了，今天好不容易藏了個抹茶味的，剛挖了一口就被他抓包了，那眼神，嘖嘖，比我爸當年抓我逃課還嚴厲！」

　　她繪聲繪色地模仿賀祁闆著臉沒收她冰淇淋杯的樣子，逗得姜眠忍不住笑出聲。

　　溫矜懷坐在姜眠身側，一條手臂隨意地搭在她身後的沙發靠背上，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，目光也落在屏幕上，眼底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。

　　「昭昭，越海的漁火醉蝦不錯。」

　　他忽然開口，聲音平穩地切入兩個女人的笑鬧。

　　「用當地一種叫琉璃白的小海蝦，活蹦亂跳時直接浸入冰鎮的濃酒裡，蝦醉了，肉也甜了，等孩子平安問世以後，賀祁應該會允許你嘗一兩隻。」

　　顧越昭的眼睛瞬間亮了，像被點燃的星星。

　　「醉蝦！這個好！聽起來和我們京城的醉蝦不太一樣啊！快，詳細說說！還有什麼好吃的？越海靠海，海鮮肯定絕吧？」

　　話題自然而然地滑向了輕鬆的方向。

　　姜眠接過話頭，聲音也染上了幾分興緻。

　　「海鮮當然多，但最特別的是一種小吃，叫越餅。」

　　她側過身，指向窗外夜色下隱約可見的蜿蜒海岸線。

　　「用海邊礁石縫裡採的紫菜，混著本地小蔥和黑豬肉，包進燙麵裡，貼在一種特製的、帶海浪紋路的石闆上烤，烤出來外皮焦脆金黃，咬開又香又鮮，還帶著海風的鹹味，就在碼頭附近的老街，一個隻做早市的攤子，去晚了就沒了。」

　　「我的天啊，聞所未聞，我還以為是普通的月餅呢，沒想到是越海的越。」

　　顧越昭想象著，手指無意識地在自己的肚皮上畫著圈。

　　「聽著就好吃！等我卸了貨，第一站就殺去越海，你帶路！」

　　她說著，肚子裡的寶寶彷彿也感受到母親的雀躍，猛地頂起一個清晰的小包。

　　顧越昭哎喲一聲，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，眉眼瞬間柔軟得不可思議。

　　「看，我的寶寶也心動了，催我趕緊約時間呢！」

　　姜眠的目光落在顧越昭隔著屏幕傳遞過來的、那充滿生命力的圓潤弧度上，又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溫矜懷開口，聲音比剛才更溫和了些。

　　「其實除了吃的，東岸礁石區有個地方叫鯨落岩，退潮時露出一片巨大的、形似鯨魚骨架的黑色礁石群，石縫裡積著清澈見底的海水，能看到彩色的海星和各種奇形怪狀的海類，沒什麼浪，適合散步和約會，還有市中心的非遺館裡，有整個越海最全的貝雕和螺鈿工藝，鎮館之寶是一整面用貝殼堆砌而成的星河圖，關燈後像把銀河搬進了屋裡，女孩子應該都會喜歡的，眠眠就很喜歡。」

　　「星河圖，越餅，你們說的一個比一個饞我啊！」

　　顧越昭喃喃重複，愛玩的本能被瞬間點燃，臉上煥發出光彩。

　　「你們說的這些東西，我必須看必須嘗！賀祁再忙也得陪我去！」

　　她興奮地計劃著未來的行程，抱怨著孕期無聊的瑣事，聲音像一串清脆的風鈴，驅散了總統套房裡最後一絲沉重的空氣。

　　姜眠含笑聽著，偶爾插話補充幾句越海的風物細節，目光溫柔地看著屏幕裡好友被母性光輝籠罩的臉龐。

　　溫矜懷的手臂始終穩穩地環在她身側，像一個無聲的港灣。

　　視頻通話的歡聲笑語持續了將近半小時。

　　結束時，顧越昭心滿意足地打著哈欠，嘟囔著要去和寶寶一起去夢裡吃醉蝦和看星河圖了。

　　屏幕暗下去，房間裡重新歸於寧靜，隻剩下兩個人均勻的呼吸。

　　姜眠感嘆一聲，靠在溫矜懷懷裡，之前的頭痛和沉重彷彿真的被海風吹散了，隻留下一種熨帖的暖意。

　　她仰頭，輕輕吻了吻他的下巴處：「謝謝你啊，矜懷。」

　　溫矜懷低頭，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，像蓋下一個承諾的印章：「晚安，眠眠。」

　　他抱著她起身，走向卧室。

　　此處溫馨，但僅一牆之隔的另一套總統套房內，卻是截然不同的死寂。

　　厚重的窗簾拉得密不透風，一絲光也透不進來。

　　一個穿著酒店服務生制服、身形精瘦的男人正緊貼著與總統套房相鄰的那面牆，耳朵上扣著一個高靈敏度的微型拾音器。

　　他屏住呼吸，臉色沉重的打開了手機。

　　總統套房裡那場關於美食、風物和未出世孩子的溫馨對話，清晰地傳入他的耳膜，但他捕捉的重點顯然不在此處。

　　他的手機屏幕亮著，正在編輯一條加密信息。

　　姜眠和溫矜懷已返回套房。

　　提及關鍵線索：法國療養院，精神分裂的母親，還有…楚渺

　　信息編輯完畢，他指尖懸在發送鍵上，猶豫了半秒，又飛快地添加了一句。

　　溫矜懷警惕性極高，套房安保無漏洞，如果不是酒店提前設置好了特殊的一面牆裝置，恐怕什麼聲音都聽不到，但是牆裡的設置不能待太久，否則很快就會被溫矜懷發現的，請大小姐求指示是否需進一步刺激目標，迫使其行動更大，或者拆除裝置？

　　信息發送對象，是一個沒有保存名字、隻顯示為一串亂碼的加密號碼。

　　幾秒鐘後，屏幕頂端跳出一條極簡的回復，隻有兩個冰冷的字。

　　不必。

　　男人盯著那兩個字，喉結滾動了一下，眼底掠過一絲不甘，卻又迅速被服從取代。

　　他摘下拾音器，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，像一抹真正的影子，悄無聲息地滑入套房內更深的黑暗裡，繼續他無休止的蟄伏與窺聽。

　　窗外月亮照亮海面，卻照不進這間刻意沉入黑暗的房間。

　　越海的夜，溫柔與危險，在看不見的角落無聲交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