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8章 獨一無二的牛奶
「今天看的這本,講的是洛克菲勒?」母親的目光掃過他放在地毯上的書。
「嗯。」溫矜懷點頭,拿起一塊鬆餅咬了一口,外脆內軟,楓糖的甜香恰到好處,「有點難懂。」
「慢慢來,別著急。」
母親手中的棒針規律地交錯著,發出細微的咔噠聲,像一首安神的歌謠。
「做生意的事,媽懂得不多,你弟弟更是一竅不通,他現在隻在乎什麼東西好吃,什麼東西好玩。」
「好在媽還有個你,你聰明,懂事,繼承了你爸爸和你爺爺外公的全部經商天賦,以及金融腦子。」
「但媽知道,再了不起的人物,也是從一點一滴學起的。」
「你爸爸當年接手家裡那個小廠子時,賬都算不明白,急得嘴角起泡,還是你爺爺手把手教的。」
她說著,自己先輕輕笑起來。
「他呀,就是性子倔,不肯服輸。」
「你倒是不像他那麼急,這點像媽媽,挺好的。」
午後的陽光在母親低垂的眼睫上跳躍,在她溫柔的側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。
溫矜懷光是看著母親開心,他心裡便心滿意足了。
書房裡安靜極了,隻有棒針的輕響和少年咀嚼鬆餅的細微聲音。
牛奶的暖意蔓延到了心裡,驅散了深秋的微涼,也撫平了啃讀艱澀傳記帶來的煩躁。
母親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,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,棒針編織時規律而安寧的節奏。
這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而溫柔的網,將少年溫矜懷密密實實地包裹其中。
在這張網裡,沒有商場的爾虞我詐,沒有沉重的家族責任,隻有被陽光曬暖的安全感,和母親無條件的、靜水深流般的愛與支持。
他忽然覺得,那些晦澀難懂的商業巨擘傳奇,似乎也變得不那麼遙不可及了。
那個時候的他,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,可不管如何,當時當下的他,滿是沉靜的幸福。
直到現在,他始終無法忘卻。
「你知道嗎,那杯牛奶。」溫矜懷的聲音低沉下去,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微顫,目光落在姜眠面前那杯幾乎未動的茶水上,「很香,很暖,從那以後,我喝過無數種的牛奶,加蜂蜜的,加可可的,用名貴瓷器盛的,但再沒有一杯,能有那個下午的味道。」
因為小時候的溫矜懷根本不知道,那杯牛奶裡面加了一種他千金難買的東西。
名為愛。
他端起自己面前已經微涼的茶,喝了一口,喉結滾動了一下,像是在吞咽某種洶湧的情緒。
「後來…後來很長一段時間,我都不敢走進那間書房,總覺得陽光還在那裡,棒針的聲音還在響,牛奶的香氣還在飄,隻要推開門,一切就都還在。」
溫矜懷的語速變得極慢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記憶的深淵裡艱難打撈上來。
「可每次推開,裡面都是冷的,空的。隻有灰塵在光柱裡跳舞,那件織了一半的灰色毛衣,一直放在母親常坐的那張沙發扶手上,好像她隻是暫時離開,隨時會回來拿起它繼續織下去,又到很久以後,爺爺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收了起來。」
溫老爺子知道睹物思人的痛苦,他不想再讓自己這兩個小孫子痛苦了。
溫矜懷的目光投向窗外,夜色已經完全籠罩越海。
「我拚命地學,用盡一切力氣去消化父親留下的東西,去擴張溫氏的版圖,外界都說我青出於藍,比我父親更鐵腕,更殺伐果斷,雷厲風行。」
他的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弧度,帶著無盡的蒼涼。
「可隻有我自己知道,每一步走得有多如履薄冰。」
「眠眠,你知道嗎?我長大後的每一次決策,我總在想,如果是父親,他會怎麼做?這個決策夠不夠穩?那個併購案夠不夠狠?」
「我像是在追逐一個巨大的、不可超越的影子,拚命想證明自己配得上他打下的江山,配得上他們留下的期望。」
溫矜懷的聲音停住了。
餐廳裡流淌著舒緩的鋼琴曲,海浪輕拍堤岸的聲音隱約可聞。
長久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瀰漫開來,那沉默裡沉澱著兩個過早品嘗失去的靈魂才能理解的重量。
姜眠除了心疼他,更多的,其實是一種震驚。
原來,再強大的人,也有薄弱的一面。
她曾經以為溫矜懷是無所不能的,是不可能被打敗的。
而現在,她知道,溫矜懷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,有感情,有心事,有喜怒哀樂,但他同時又是一個很聰明很厲害的人,善於偽裝,善於隱藏,善於…
自保。
她忍不住伸出手,指尖輕輕覆上溫矜懷擱在桌面上、微微蜷起的手背。
他的皮膚微涼。
她沒有說話,隻是罩在他的手背上。
她的掌心很暖,那溫度透過皮膚,像一道細微的電流,瞬間傳遞到他冰冷的心底。
溫矜懷擡起眼,看到姜眠眼中沒有刻意的同情,沒有泛濫的悲傷,隻有一種深切的、源自同病相憐的瞭然和一種溫柔的堅定。
那眼神清澈而包容,像一片寧靜的港灣,無聲地接納了他洶湧而出的、積壓多年的思念與孤獨。
「我明白。」
姜眠終於開口,聲音很輕,卻能夠清晰地落入溫矜懷耳中。
「那種,無論走了多遠,站得多高,回頭望去,身後卻再也沒有人能笑著拍拍你的肩,說一聲做得不錯的空曠感。」
她微微垂下眼簾,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