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6章 不想重要的人受到傷害
溫矜懷推開越海餐廳的玻璃門,傍晚的海風正卷著鹹澀水汽湧進來。
姜眠一邊環視四周,一邊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,目光掠過他挺直的肩線,最終落在窗外被夕陽染成金色的步行道上。
越海人和京城人不一樣,他們皮膚更偏深色,五官也更加立體。
所以在大街上,很容易一眼分辨出本地人和外地人。
此時,一個穿著灰色工裝褲的男人正半蹲著,雙手按住一個約莫五六歲男童的肩膀,男孩的小臉漲得通紅,眼淚混著汗水泥濘地糊了一臉,倔強地扭動著身體試圖要掙脫父親的手掌。
「聽明白沒有?下次再敢一個人往碼頭那邊跑,我就…」
男人刻意壓低卻依舊清晰的訓斥聲斷斷續續飄進來。
溫矜懷的腳步毫無預兆地頓住了,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。
從來不會忽視他人說話的溫矜懷第一次沒有搭理接待的服務生。
姜眠跟了過去,順著他的視線望去。
剛剛那個父親似乎終於耗盡了耐心,一把將哭鬧的男孩抱起,有些粗魯地扛在了肩上,孩子的小腿在空中徒勞地蹬了幾下,最終認命般垂下來,隻剩下壓抑的抽噎。
溫矜懷的喉結極輕微地滾動了一下,目光粘在那對父子身上,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轉角處,匯入熙攘的人流。
他素來平靜的臉上,出現了一絲波動,一種遙遠而深沉的情緒瀰漫進他深邃的眼底,那是姜眠幾乎沒有見過的。
「矜懷?」姜眠輕聲喚他。
他倏然回神,眼神慢慢聚焦到了她的身上,恢復了往日的平靜。
「沒事。」他聲音有些發澀,擡手示意服務員帶位,「頂樓訂座。」
臨窗的卡座,視野極佳,暮色中的海港盡收眼底。
溫矜懷習慣性替姜眠拉開椅子,臉上的表情卻是讓姜眠無法忽視的有心事。
兩個人點完菜,他笑著端起茶杯,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輪廓分明的臉。
姜眠靜靜的看著他,並沒有主動問。
很快,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,是剛才那片父子爭執過的空地,此刻空蕩蕩的,隻餘下夕陽拉長的樹影。
其實溫矜懷知道姜眠在看自己,也知道姜眠在關心自己,所以終究是從了。
「那個父親…」溫矜懷看向她那雙直勾勾的眼睛開口,聲音低沉得像浸透了海水的礁石,帶著久遠的味道,「他大概隻是太害怕了。」
他頓了頓,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互相磨蹭著。
「害怕失去,害怕自己沒能護好最重要的人。」
姜眠安靜地不語。
此刻的溫矜懷,褪去了幾分生意場上的冷酷,一種罕見的、帶著鈍感的脆弱感籠罩著他。
這讓她想起自己,第一次見到溫矜懷示弱還是那次聽他講家人,帶著她能明顯感覺到的脆弱。
「叔叔他…」她試探地問,聲音放得很輕,像怕驚擾了什麼。
溫矜懷的視線終於收回,落在杯中沉浮的茶葉上,唇角勾起一個極淡、毫無笑意的弧度。
「他訓我時,大概也是那副樣子。」
他低聲說,像是陷入了久遠的時光漩渦。
「又氣又急,恨不得把我打碎了重新捏一個聽話的出來,可最後手掌落在我背上,卻總是重的少,輕的多。」
回憶的閘門一旦被那個街頭的畫面撬開一道縫隙,洶湧的潮水便再也無法阻擋。
溫矜懷的聲音沉緩下去,把姜眠和他的思緒一起帶到過去。
多年前,溫氏集團總部大樓頂層。
專屬於董事長的辦公室空間極大,鋪著厚重的羊毛地毯,足能吸走所有嘈雜的腳步聲。
對年僅五歲的溫矜懷來說,這房間像一座巨大的迷宮,空氣裡漂浮著他不知道名字的香水味的。
在他的概念裡,那是屬於大人世界的獨特氣味。
他總是需要微微仰著頭,才能看清父親坐在那張寬大辦公桌後的樣子。
父親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顯得異常挺拔,窗外是京城核心的天際線。
他轉過身,手裡捏著一份薄薄的,對溫矜懷來說卻重逾千斤的季度財報初稿。
那是小矜懷用了整整一個周末,在私教導師的帶領下完成的作業。
「看這裡。」
父親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密密麻麻數字中的一行,指尖的力道透過紙背,幾乎要在溫矜懷的心口戳出一個洞。
「關於資產折舊的計算方法,我教過你兩次了,矜懷,為什麼還是錯?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事不過三?」
他的聲音不高,甚至算得上平靜,但那種平靜下蘊含的威壓,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讓小小的溫矜懷感到窒息。
父親的目光像探照燈,銳利得能穿透他所有試圖掩飾的慌亂。
他攥著衣服一角,背脊挺得筆直,手心已是一片濕冷黏膩。
「因為,因為我用了直線法,但…」
小矜懷的聲音細若蚊蚋,大腦一片空白,那些複雜的公式和概念在父親的注視下瞬間蒸發得無影無蹤。
對於五歲的孩子來說,這些太難了。
哪怕他天賦異稟,聰慧過人,可有些東西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學得會的。
「但是什麼?」
父親隻在乎結果,繼續追問,眉頭微微蹙起,蹙起的紋路裡蘊藏著溫矜懷無法理解的深奧與失望。
他繞過寬大的書桌,走到兒子面前。
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,帶著獨屬於大人的氣息。
溫矜懷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,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撞擊肋骨的聲音,咚咚咚,像在打鼓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