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85章 當年的真相
縣城的街道漸漸熱鬧起來,賣豆腐腦的三輪車叮叮噹噹地駛過,油條的香味飄進院子。
沈青雲看著牆上的時鐘,秒針的走動聲在寂靜裡格外清晰。
他想起自己剛當刑警那年,解救過一個被拐到山區的女大學生,女孩被關了五年,救出來時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。
「但願還來得及。」
他對著空氣自語,指尖在煙盒上劃出深深的痕。
中午十點剛過,院子裡突然傳來汽車的剎車聲。
沈青雲猛地站起來,看見趙長河從越野車上跳下來,褲腿沾著泥,額角貼著創可貼。
「書記。」
他的聲音帶著疲憊,卻透著興奮,對沈青雲說道:「人救出來了。」
話音剛落,兩個特警護著個女人走了進來。
楊群換了身乾淨的藍布褂子,頭髮梳得整整齊齊,但臉色依舊蒼白,懷裡緊緊抱著胡小軍,胡小梅怯生生地拽著她的衣角。
三個身影在陽光下投下細瘦的影子,像三棵挨在一起的蘆葦。
「楊群同志,別怕,安全了。」
沈青雲迎上去時,腳步放得很慢。
他注意到楊群的手腕上有圈淡紫色的印子,像是常年被繩子勒的:「先去招待所休息,吃點東西。」
楊群擡起頭,眼裡蓄著淚,嘴唇動了半天,才擠出句沙啞的話:「謝謝,謝謝書記。」
她懷裡的胡小軍突然掙開,往後面的警車跑,胡大力被銬在車門上,正惡狠狠地瞪著這邊,臉上的皿混著泥,看著像頭瘋牛。
「爸!」
胡小軍哭喊著要撲過去,被特警攔住了。
楊群突然死死抱住兒子,指甲掐進孩子的胳膊:「別去!他不是你爸!」
聲音凄厲得像被踩住的貓。
沈青雲的眉頭猛地皺起來,對趙長河使了個眼色。
「把犯人帶下去審問。」
他的聲音平靜,淡淡地說道:「找兩個女同志照顧楊群和孩子,給她們做點熱湯麵。」
趙長河剛要走,被沈青雲拉住了。
「說說經過。」
他指了指趙長河額角的傷,不解的問道:「怎麼弄的?」
「胡老實召集了三十多個村民堵在村口,拿著鋤頭鐵鍬的。」
趙長河摸了摸額角,疼得齜牙咧嘴:「說我們搶人,要砸警車。我想起您的話,讓特警朝天開了兩槍,立馬就老實了。」
他往警車那邊努了努嘴,苦笑著說道:「胡大力藏在柴火垛裡,被拖出來時還咬了民警一口。」
沈青雲望著招待所的方向,楊群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。
「查清楚了嗎?」
想了想,他開口問道:「她到底是誰?」
「還沒來得及細問,不過她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對,一會清醒一會迷糊的,動不動嘴裡一大堆外國話。」
趙長河遞過來個布包,對沈青雲說道:「這是從她家搜出來的,除了那本法語書,還有個日記本,都是外文的。」
他頓了頓,聲音壓得低,「楊群說她不記得老家是哪裡的,光記得在粵東打工,不知道怎麼被胡大力騙上車,醒來就在石窩村了。」
沈青雲翻開日記本,紙頁已經泛黃,上面的字跡娟秀,用法語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。
他認出其中幾頁畫著城市地圖,旁邊標著日期,像是在記錄什麼重要的日子。
「安排個懂法語的翻譯。」
沈青雲把日記本收好,對趙長河說道:「另外聯繫省公安廳,全國失蹤人口庫裡查一下,重點查十年前失蹤的女大學生,尤其是學外語的。」
他拍了拍趙長河的肩膀,語重心長的說道:「你做得很好,沒讓老百姓看笑話。」
趙長河的臉一下子紅了,撓著頭嘿嘿笑:「還是沈書記您有遠見,要是昨天貿然行動,指不定出多大亂子。」
他突然想起什麼,對沈青雲說道:「村裡還有幾戶人家的媳婦來路不明,我已經讓派出所的同志去排查了。」
沈青雲點點頭,目光又投向招待所的窗戶。
窗簾拉著,看不見裡面的動靜,但他能想象楊群此刻的樣子。
或許正抱著孩子發抖,或許在偷偷抹淚,或許終於敢大口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。
院子裡的煤爐還在冒著煙,油條的香味漸漸淡了。
沈青雲掏出手機給周雪發了條信息:「找到一個懂法語的朋友,你的詞典可能真用得上了。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:「春天到了,該解凍的總會解凍。」
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,他看見招待所的窗簾動了一下,露出雙眼睛,正怯生生地望著外面。四目相對的瞬間,那雙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,像冰層下終於透出的春意。
沈青雲對著窗戶輕輕點了點頭,轉身走向辦公室。
解救隻是開始,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,幫楊群找家人,給孩子們辦戶口,清理村裡的歪風邪氣,讓石窩村真正成為能讓人安心生活的地方。
陽光越升越高,照在招待所的紅牆上,暖得像要滲出水來。
沈青雲知道,這個春天對楊群來說,才剛剛開始。
而對濱州來說,還有更多被遺忘的角落,等著被陽光照亮。
………………
賓青縣招待所的臨時辦公室裡,晨光透過老式木窗欞,在積灰的文件櫃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沈青雲剛把楊群的資料整理好,手機就在桌面上震動起來,屏幕上跳動著周雪兩個字。
「翻譯找到了?」
他接起電話時,指尖還沾著文件上的油墨味。
窗外的槐樹葉被風掀起,露出背麵灰白的葉底,像無數隻顫抖的手掌。
「媽托師範大學的朋友找的,法語系的李教授,據說在巴黎留過學。」
周雪的聲音帶著電流的沙沙聲:「我讓她直接跟你的車去賓青縣,估計這會兒快到了。」
沈青雲看向牆上的掛鐘,時針剛過九點。
掛斷了電話,沈青雲便把張耀祖叫了過來,讓他去路口接人。
隨後,沈青雲的目光落在桌上楊慧珍的照片上,那是張大學學生證上的寸照,女孩紮著馬尾,青春靚麗。
縣城的主街在霧裡慢慢蘇醒,三輪車叮叮噹噹地駛過,車鬥裡的白汽氤氳成一團。
片刻之後。
「書記,李教授到了。」
張耀祖的聲音在門口響起,帶著些許拘謹。
他身後跟著位穿米色風衣的女士,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透著溫和,手裡的帆布包上印著濱州師範大學的校徽。
「李教授,麻煩您了。」
沈青雲伸手相握,對方的指尖微涼:「情況我媽媽應該跟您說了吧。」
「柳教授跟我講了大概。」
李教授摘下眼鏡擦了擦,鏡片反射著窗外的天光:「我先去見見那位姑娘吧,法語裡有些創傷性記憶的表達很微妙,得慢慢引導。」
沈青雲領著她往隔壁房間走,木地闆在腳下發出吱呀的聲響。
楊群正坐在床邊看窗外,晨光落在她消瘦的肩膀上,像層薄紗。
聽見動靜,她猛地回頭,眼裡閃過驚惶,直到看見沈青雲才慢慢放鬆。
「這位是李教授,能聽懂你說的話。」
沈青雲盡量讓語氣柔和,拉過把椅子放在床邊:「有什麼想告訴家裡的,跟教授說。」
李教授坐下時,風衣下擺掃過地面的紙屑。
她先用流利的法語說了句問候,楊群的眼睛瞬間亮了,嘴唇哆嗦著,突然捂住臉哭起來。哭聲在狹小的房間裡回蕩,像被揉碎的玻璃。
兩個小時後,李教授走出房間,眼圈泛紅:「她叫楊慧珍,金陵人,父母是大學老師。十年前暑假旅行時被胡大力綁架。」
她遞給沈青雲一張紙條:「這是她家裡的電話,她說爸爸叫楊國棟,在金陵大學教物理。」
沈青雲捏著紙條的手微微發抖,紙面被汗浸濕了一角。
張耀祖出去打電話,跟匆匆闖進來的趙長河錯身而過。
「沈書記,有新情況。」
趙長河的衣服扣子崩開了一顆,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:「我們剛才又去石窩村搜查,從三家農戶裡救出了四個婦女,都是外地口音。」
沈青雲心裡咯噔一下,手裡的紙條差點飄落在地上:「怎麼回事?」
「我們審了胡大力的堂弟。」
趙長河往桌上扔了份筆錄,紙張邊緣被攥得發皺:「他說村裡買媳婦的,十有八九是通過胡大力牽線,他不光自己買,還幫著人販子物色買家,從中抽成。」
窗外的風突然大起來,吹得文件櫃上的鐵皮盒哐當作響。
沈青雲的臉色嚴肅:「那四個婦女她們都是哪裡人?」
「兩個西川的,一個滇南的,還有個說不清家鄉,被拐來快十年了。」
趙長河的聲音帶著後怕:「要不是這次搜得徹底,還不知道石窩村藏著這麼多事。」
沈青雲突然想起胡大力被抓時的眼神。
那不是單個罪犯的絕望,而是有恃無恐的狠戾。
他走到地圖前,手指在石窩村周圍畫了個圈:「胡大力一個瘸子,怎麼可能聯繫上人販子?背後肯定有人。」
「我們在他家炕洞裡搜出個賬本。」
趙長河從公文包掏出個油紙包,打開裡面是本泛黃的練習本:「上面記著十幾筆交易,收款方寫著老鬼,還有幾個外地手機號。」
沈青雲翻到最後一頁,看見用紅筆寫的六月貨三個字,後面畫著個問號。
他的警察直覺突然炸開。
這不是零星的拐賣,是有組織的犯罪網路,石窩村隻是其中一個據點。
「讓縣公安局立刻凍結胡大力的銀行賬戶。」
沈青雲的聲音陡然變冷,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節奏:「查那幾個手機號的歸屬地,還有,把那四個婦女分開審問,問她們被拐的路線,有沒有見過同一個人販子。」
趙長河剛要應聲,張耀祖拿著手機跑進來:「書記,金陵那邊回話了,楊國棟夫婦正在趕來的路上,說明天就能到賓青縣。」
沈青雲鬆了口氣,卻又被更大的陰霾籠罩。
他看向窗外,縣城的炊煙已經散去,遠處的山巒在霧裡若隱若現,像藏著無數秘密。
「告訴楊教授夫婦,路上注意安全。」
他頓了頓,目光轉向趙長河:「你帶刑警隊再去趟石窩村,重點查村幹部,胡大力做這麼大的買賣,沒村裡撐腰不可能。」
趙長河立刻答應著,轉身時撞在門框上,卻顧不上揉疼處,大步沖了出去。
辦公室裡隻剩下沈青雲和李教授,風從窗縫鑽進來,捲起地上的紙屑。
「沈書記,楊慧珍說想謝謝您。」
李教授的聲音很輕:「她說這十年,您是第一個願意聽她說真話的人。」
沈青雲望著隔壁房間的門,那裡傳來輕輕的歌聲,是法語版的《玫瑰人生》。
他想起楊慧珍學生證上的笑容,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又重了些,解救一個楊慧珍不夠,要把所有被拐的婦女都救出來,要把這張藏在窮山惡水裡的犯罪網路連根拔起。
陽光漸漸爬到辦公桌中央,照亮了賬本上老鬼兩個字。
沈青雲拿起筆,在旁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,筆尖幾乎要戳穿紙頁。
他知道,這僅僅是開始,石窩村的黑暗背後,一定還有更深的漩渦在等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