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衛關押在青州大牢。

　　沈持珏提著一盞小燈籠入內，掏出自己的腰牌：「我想見見薛將軍。」

　　獄卒沒有為難，領著沈持珏走過長長的甬道，指著盡頭一間單獨的牢房：「就是這裡了。」

　　沈持珏掏出幾兩醉銀丟給獄卒：「勞煩給半炷香的時間。」

　　獄卒歡歡喜喜接過銀子：「那沈大人，您請便。」

　　薛衛年過半百，兩鬢染了霜華，此時他負手站在鐵窗下，有細碎的雪花從鐵窗裡飄進來，讓他整個人彷彿佇立在風雪之中。

　　沈持珏靜靜看了他半晌，擡腳走上前：「薛將軍。」

　　突如其來的聲響抽回了薛衛的思緒，他緩緩轉過身來，擰眉看著沈持珏：「你是……」

　　沈持珏朝他拱手：「遼州記室參軍沈持珏，拜見薛將軍。」

　　薛衛擡手制止了他的話，面容滄桑：「我是青州的罪人，沈大人不必再稱我為將軍。」

　　他掀起眼簾，打量了沈持珏一眼：「你來找我，所為何事？」

　　「我聽申大人說，你寫過一封信交給錢參將，命他去遼州找呂將軍，」沈持珏斟酌著詞問，「可有此事？」

　　薛衛眉頭緊鎖：「錢坤沒有完成任務，必定是去遼州途中出了意外。」

　　「是我，低估了完顏也先，」薛衛面露悲愴，「青州兵敗，乃我一人之過，沈大人不必再深究！」

　　自東西韃靼舉兵進犯以來，青州所有將領都是頂著壓力在前線與蠻子打仗，薛衛願以一人之力，擔下青州兵敗案的所有罪責，以免牽連其他將領。

　　沈持珏嘴唇微微開合：「薛將軍……」

　　薛衛已經轉過身去，背對著他，強硬地說道：「沈大人，請回吧！」

　　沈持珏用力咬了咬牙。

　　呂盛梁一定見到了錢坤，那枚落在呂府書房外的腰牌，就是證據！

　　可是光憑他一面之詞，旁人就會信他沈持珏嗎？

　　呂盛梁為什麼敢說沒見過錢坤？隻怕錢坤已經死了！

　　如今沈持珏要查的，是呂盛梁通敵的證據，是北境的爛賬，這裡頭到底牽扯了多少人？沈持珏一無所知。

　　如今他才剛剛在一團亂麻中扯到線頭，在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之前，他不能輕舉妄動。

　　寒風呼嘯，沈持珏冷著一張臉從牢裡走出來，又快步走進了大雪之中。

　　「快，動作再快點！」

　　營地裡士兵們進進出出，今日太陽落山之前，呂盛梁將帶兵馬返回遼州，沈持珏自然也不能再留在青州。

　　他穿梭在人群裡，焦急地找人問：「有沒有看到徐副將？」

　　徐沖今日帶兵出去刺探敵情，並不在營地。

　　沈持珏從人群裡走出，擡頭拭著額頭的汗，神色焦急地看著四周，像是想到了什麼，猛地擡腳往徐羿的營帳走去。

　　徐羿在營帳裡看兵書，護士突然掀簾進來稟告：「小侯爺，遼州記室參軍沈持珏沈大人求見！」

　　沈持珏？

　　徐羿頓時皺起了眉頭。

　　半年前私通宮禁案，沈持珏連累了徐玉寧，還傳出兩人有私情的風言風語，徐羿是知情的。

　　徐玉寧是他的親姑姑，無論怎麼說，他們兩人都應該避嫌才是，可沈持珏怎麼突然過來了？

　　徐羿想了想，還是擱了手裡的兵書：「有請。」

　　不一會兒，帳簾再次掀起，徐羿站起身看著沈持珏神色匆匆走進來，蹙眉問：「不知沈大人找我，有什麼事？」

　　沈持珏快步走過來，伸手一把扶正徐羿的肩膀，看著他的眼睛，沉沉地說道：「青州兵敗，絕非表面看得這麼簡單，北境三州有人勾結外敵，各中詳情，我如今不便細說，你們在青州，萬事小心！」

　　徐羿聞言，瞳孔當即一縮，擡起頭一臉震驚地看著沈持珏。

　　大帳內，呂盛梁正在向羅靖成辭行。

　　呂盛梁離開前，與羅靖成又進行了一次密談。

　　羅靖成道：「孛爾吉氏兩父子所圖甚大，這個馬哈木遠比他的哥哥索圖更加陰險，切記不可輕敵。」

　　「末將謹遵大將軍教誨，隻是，大將軍，」呂盛梁湊過來，意有所指地說道，「咱們這仗，可要慢慢打才好！」

　　這仗贏得太快太容易，還怎麼捏著手裡的軍功為淑妃娘娘和大皇子鋪路？

　　手頭的軍功，就是羅靖成跟皇上博弈的籌碼。

　　帳簾「嘩啦」掀起，呂盛梁快步從大帳內走出，眯起眸子看了一眼校場內已經集結完畢的三萬兵馬，當即翻身上馬，揚聲道：「啟程，回遼州！」

　　沈持珏策馬跟在隊伍裡，一併衝進雪幕之中。

　　馬蹄聲陣陣，他從馬背上回過頭來，匆匆看了一眼除羿營帳所在的方向，又飛快收回目光策馬跟著呂盛梁離開了青州：「駕——」

　　馬蹄聲遠去，那飄揚在風中的軍旗亦隨著軍隊漸漸消失在漫天風雪中。

　　徐羿坐在帳內，回想著沈掛珏臨行前交代的話，起身喊來護衛：「去看看沖叔回來沒有？他一回來，即刻來通知我。」

　　徐衝天黑時分才回到營地。

　　徐羿的護衛匆匆過來：「沖叔，你可算回來了，小侯爺要見您！」

　　忠遠侯府出來的護衛，都是徐沖一把手帶出來的，他看了一眼徐羿的營帳，點了點頭，將手中馬鞭扔給一旁的隨從：「有什麼事，容我先行見過大將軍，再說。」

　　「是。」

　　徐衝去大帳向羅靖成彙報完軍情出來，立馬擡腳去了徐羿營帳。

　　「沖叔！」看見徐衝過來，徐羿連忙迎上去，朝護衛打了個手勢，命他們通通到帳外把守，才壓著聲音將沈持珏說的話複述了一遍。

　　他有些不確定地問：「沖叔，你說這個沈持珏的話，可信嗎？！」

　　徐沖伸手輕輕用力壓住徐羿的肩膀，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
　　徐沖沉吟片刻後，神色頓斂：「沈持珏與貴妃娘娘有交情，他敢這麼說，絕非空穴來風！」

　　如今青州兵敗，若真如沈持珏所說，是有人勾結外敵所緻，那麼薛衛何其冤？那死在前線的三萬英魂何其冤？

　　這個案子查不清楚，將來還會有更多的將士，沒有死在戰場上，反而死在自己人手裡，這是何等諷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