軍營條件簡陋，沈持珏與押運糧草的士兵們一個帳，睡大通鋪。

　　他借著營地火把的光，朝自己所住的營帳走去，路走了一半，腳步忽頓，想了想，還是伸手抓了一個士兵問路：「可知小侯爺在哪個營帳？」

　　沈持珏慢步行至徐羿營帳外，卻沒有進去。

　　營帳裡頭燃著燭火，有影子映在帳布上，看影子身形，是個半大少年，裡頭還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，正是徐羿無疑。

　　見徐羿無恙，沈持珏竟暗鬆一口氣，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。

　　誰知剛回到營帳門口，就碰見王嶽山，見他面色不太好看，沈持珏面色一緊：「出什麼事了？」

　　他們抵達青州時已經是戌時一刻，隻拜見了羅靖成和呂盛梁，還沒見到其他人，但薛衛入獄是大事，軍營裡沒有人不知道的，王嶽山聽到了風聲，面色不太好看，壓低了聲音道：

　　「羅大將軍命人將薛將軍關入大牢，等候皇上發落！」

　　青州守備軍節節敗退，薛衛禦敵不力，緻使青州多地淪陷，數萬百姓流離失所，其罪難赦。

　　沈持珏眸光一斂，想起錢坤，沉聲問道：「那青州的其他幾位副將……」

　　王嶽山搖了搖頭。

　　這意思是，其他人並沒有受到牽連。

　　如今青州戰事吃緊，此時抓拿主將薛衛，已經引起軍中嘩然，若是牽連過廣，怕是要引起青州守備軍嘩變了。

　　「薛將軍是主將，他打了敗仗，就是要擔主責的！」王嶽山道，「軍紀如山，青州守備軍因薛衛指揮不力，戰亡三萬！如今士氣低迷，羅大將軍接管青州，唯有處置薛將軍，才可以向死去的三萬英魂、以及青州的百姓交代，薛將軍……」

　　薛衛，極有可能被斬首！

　　京城，太和殿——

　　青州軍報抵達京城，群情激憤，眾臣紛紛要求皇上嚴懲薛衛：「薛衛無能，緻使我大武三萬兒郎死於蠻子刀下，薛衛萬死不足以贖罪！」

　　「薛衛鎮守青州多年，一門忠烈，其子更是為國戰死，皇上，」大理寺寺丞劉大人出面替薛衛求情，「此時處死薛衛，未免寒了眾將士的心啊！」

　　「薛明卓戰死，還不是薛氏父子輕敵所緻！」痛恨薛衛的臣子義憤填膺，「北境數萬百姓流離失所，那死在前線的三萬英魂，哪個不是我大武的好兒郎？劉大人，你說！你說說看！」

　　劉大人哪還敢說話！

　　他因著娘舅家女兒嫁與薛明卓為妻，兩家沾著姻親關係，才出面替薛衛求情，可如今群情激憤，眾位大人罵得他頭也不敢擡！

　　「皇上，薛衛其罪，按律當斬！」

　　關於薛衛是殺是留，皇上還沒有決斷。

　　皇上旨意雖然還沒下，但是徐玉寧已經隱約猜到了結果：「遙想馬謖計定南中，有勇有謀，諸葛丞相何其喜愛？後來馬謖失守街亭，丞相也隻能忍痛揮淚斬其首！」

　　所以，薛衛必死無疑！

　　薛衛乃是徐世安舉薦出任的青州大帥，薛氏亦是一門忠烈，竟不成想，落得如今這個下場。

　　於將領而言，兵敗就是要付出沉痛的代價。

　　營帳外冬風呼嘯，沈持珏全無睡意，又從香囊裡頭摸出那枚腰牌。

　　因為這陣子經常摩挲，腰牌被盤得微微發潤。

　　這裡面水太深，他有些摸不到底。

　　兩日後他就要折返遼州，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。

　　沈持珏手指用力一收，捏緊了手中的腰牌。

　　次日天明，羅靖成召集眾將議事，沈持珏在大帳內見到了徐沖，但是沒見到徐羿。

　　徐羿此次隨軍北上，不是以將領的名義隨行，自然沒有進帳議事的資格。

　　沈持珏坐在下首，聽著羅靖成與眾位副將說話，他指尖扣著矮桌上的茶杯，目光在這些參將副將的臉上一一掃了過去。

　　青州衛中所，參將，錢坤。

　　到底，是哪一位？！

　　「孛爾吉木帖兒突襲定州，是看在完顏也先領兵佔據落陽關，這是料定我們此時騰不出手來收拾他！」

　　十萬援軍已經抵達北境五天，定然沒有龜縮不出的道理，但是東韃靼和西韃靼同時舉兵進犯北境，這十萬援軍不得不分出一萬增援遼州，兩萬增援定州，故留在青州的隻有七萬兵馬。

　　如今孛爾吉木帖兒盤踞在定州北部，完顏也先佔據落陽關，孛爾吉馬哈木在懷谷口徘徊，三方虎視眈眈，大武這邊該如何應戰，是一個重大的問題！

　　眾將七嘴八舌：「完顏也先和阿悍達手上至少還有七萬兵馬，如今西韃靼境內由孛爾吉馬哈木親自坐鎮，完顏也先和阿悍達殺不回去，就隻有牢牢佔據落陽關才得以生存。」

　　東韃靼、西韃靼、大武，三方勢力互相牽制，互相觀望，誰行差踏錯，誰將迎來萬劫不復的境地。

　　有副將出列激憤道：「羅大將軍，依末將之見，先合力剿滅完顏也先是為上策！」

　　「說得好聽，」另一位副將不同意，冷哼道，「一旦我們合力發兵圍剿完顏也先，孛爾吉兩父子當即揮兵進犯遼定兩州，到時，你還抽得出兵去解救？」

　　鷸蚌相爭，漁翁得利。

　　孛爾吉木帖兒是個老狐狸，從不做虧本的買賣。

　　他為什麼沒有殺完顏也先和阿悍達，而是將完顏也先和阿悍達往大武北境趕？目的正在於此。

　　完顏也先和阿悍達其實早已經成為了孛爾吉木帖兒手裡的刀——一把揮向大武的刀！

　　就算完顏也先帶出來的七萬兵馬全部覆滅，也傷不了東韃靼一分一毫，反而是借大武的手，滅掉了所有叛徒！

　　這一招，實在是高明。

　　有東韃靼從中作梗，這也是青州屢戰屢敗的原因之一。

　　幾位副將都是粗人，脾氣火爆，如今各執一詞，當即拍桌子互相罵了起來：「這也不行那也不行，還打什麼仗？回去當龜孫子得了！」

　　「夠了！」羅靖成怒喝一聲，當即將所有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，眾位參將副將嘩啦啦跪了一地，他怒道，「本將軍讓你們過來議事，不是讓你們指爹罵娘的！」

　　那兩位差點動起手來的副將面露愧色：「末將知罪！」

　　羅靖成鐵面無私，怒道：「都出去，領二十軍棍！」